哲瑋形容每一次來到店裡的花材,都是一次次相聚相離,一朵花從種籽到綻放成美麗成熟的姿態,背後經過了每一個花農的辛苦照料,基於這樣辛勞的過程,每一朵花和葉材都該獲得尊重。從盛放芳華到花開,至荼靡後生命凋零,這些花的來去生滅成為巧偶店內的日常,猶如煉金術文化中的銜尾蛇,象徵循環不息的生命型態。
巧偶花藝離大安站有一段距離,位在四維路的巷弄裡,隱身一處新建的高樓之後。獨棟住宅的三樓有個半透明白色遮陽棚,聽說在成為花店之前,這棟屋子猶如廢墟,在總監林哲瑋經過時因緣際會下簽下,改造成為如今的面貌。
我們進入門內,一隻柴犬熱情前來迎接,巧偶花藝的總監暨創辦人林哲瑋從工作室玻璃門後現身,蓄著小鬍子,擁有溫柔的聲線,左手臂攀滿了木蓮與梨花的刺青。
哲瑋的童年回憶便與花草交織一起,每年暑假被放到梨山山上外婆家,是他從小有別於其他人的童年經驗。他既學會享受孤獨,也不孤獨。比之於同學們在安親班中充滿玩伴,哲瑋是孤獨的;比之於穿梭都市水泥車陣間的同儕,哲瑋身邊卻相當熱鬧,充滿花鳥水果與植物。每一年夏天乘車開往外婆家的山坡上,兩旁盛綻著白色的梨花花海,沿途還會綻放繡球與朱槿。每一年上山遇見的花景都不相同,在外婆家的果園,哲瑋與自然朝夕相處,這些花草根植於他的生命裡,影響到他成年出社會之後的職涯路徑。
出身於東吳中文背景以及植物傍身的童年經驗,哲瑋想同時將文學和植物結合其中,選擇了花店工作,沒多久便迎來文化上的震撼。
在花店,多數將花視為商品,出於商業考量,店家會著重曝光特別流行的植物,在綁花造型上也較少變化,必須考量成本結構與市場喜好,自然減少許多創作空間和彈性。
「儘管最後作品呈現一樣很美,但似乎少了點什麼,讓我思考除了美以外,還能不能包含其他意義?」
接連幾份工作經驗之後,哲瑋明白市場生態所產生的侷限,內在仍然追尋對花草的深厚羈絆,不甘於妥協現行的商業模式,他回到家中擺起麻將桌,開始打造符合自己理想的花藝事業。
哲瑋所期盼追求的,是除了讓花束本身傳遞美麗之外,也包含了靈魂。靈魂有自己要說的故事,交織著與重要他人的經歷和情感。回到送花人當下的現實層面,一束花離開花店後,是否能一路陪伴他完成任務?
「如果缺乏替人著想的過程,花藝就不成立。」哲瑋向我們闡述的花藝,當中的「藝」指,一束花能否為送花與收花人設身處地著想他們的情境?幫客人配花時,會考量收花對象的個性、花束配色大小、當日行程安排、是否有擺放空間等等,讓花朵在每一個美好的回憶裡不顯得突兀。
從一張小桌子開始接單,一步一腳印長成現在的巧偶花藝,當中經歷了相當長的路程。身為花藝工作者,是否僅憑著對花的熱愛就能堅持下去?
哲瑋提出一個有趣的觀點,説:「如果因為太愛花而進花店工作,你可能撐不過三個月;如果只把它當工作,那也撐不過三個月。」許多人看見花綻放時的光鮮亮麗,然而從花材進店,整理花材、去葉、除蟲,大多數花店空間蒸騰著潮濕、葉材微微腐敗的腥味;花朵就像人生的伴侶,伴隨在身旁體驗生活的辛酸甜美與苦辣,很難只為了享受她們的美麗,而忽略她們同樣需要被關注照顧的需求。如果照顧不好,同樣會面臨關係破裂。
哲瑋形容每一次來到店裡的花材,都是一次次相聚相離。一朵花從種籽到綻放成美麗成熟的姿態,背後經過了每一個花農的辛苦照料,基於這樣辛勞的過程,每一朵花和葉材都該獲得尊重。從盛放芳華到花開,至荼靡後生命凋零,這些花的來去生滅成為巧偶店內的日常,猶如煉金術文化中的銜尾蛇,象徵循環不息的生命型態。
哲瑋的花藝之路沒有特別取師某個特定流派,以自學為主,投身於文學領域之中。他喜歡神話文學,神話傳說反映的是集體人類共同的心靈原型,敘述著人類文化的起源。在各個版本的神話文學中,許多符號和象徵性都能在各個民族神話中找到共鳴。
這些讀過的詩和文學,透過哲瑋轉換成了創作的養分,運用不同花種的形象、姿態、色彩,在視覺上帶給人們超越言語的感受。
與花藝最關聯的消費行為之一是婚禮。從一張麻將桌開啟的花藝事業,秀巧細緻的手腕花逐漸無法裝下哲瑋的創作概念,巧偶的事業體也隨著哲瑋想闡述的故事愈來愈大,婚禮花藝佈置自然成了花店的重要商業收入。
婚禮空間中的花藝往往濃縮了新人的愛情面貌,當兩人走過的足跡開花結果,準備邁入下一個人生階段,花藝工作者的角色需要參與兩人的人生故事,轉譯為具象作品,呈現人們之間真摯的情感。
哲瑋這樣形容婚禮花藝的特殊性:
「有多少人有這樣的特權,可以聽到這些私密的人生片段、親密的故事呢?」
花藝工作者就像婚禮的寫生者,用更浪漫的角度去詮釋它,讓它的美麗綻放眾人面前,為人生點綴一個難以忘懷的時刻。
近五年的花藝教學蓬勃,花藝工作室也透過社群媒體能被更多人看見。從市場角度觀察,花藝從以前的百家爭鳴,逐漸往單一審美趨近。例如以往婚禮佈置首選是真花,近年則越來越多要求人造花牆與韓式花藝,滿足大家拍照上傳的需求。身為產業工作者的確需要面臨一個挑戰:當社群的速度與影響力愈強烈,受歡迎的審美越會強勢主導出單一化的風氣,為了商業考量的確需要做出部分妥協,然而在妥協之外,是否還能注入一些新的想法?
美的範疇可以承載更多故事。展現出花藝師與每位客人的獨特性,哲瑋期許自己盡可能用他的角度去做詮釋,如果連他都放棄,還能鼓勵誰去用花藝突破框架,創造屬於自己的美感呢?
「我希望這樣的聲音不要消失。如果我多綁一束花能多影響一個人,讓價值再延伸出一點點,也很好了。」
陽光透過窗隙灑進滿叢的切花與葉材之間,哲瑋與工作夥伴每天在這樣的日常之中,與花傍身,共同敘述著各式各樣的故事。